在醫院當實習醫師時,一定會輪調到婦產科。那時候我對於醫院裡的生產,始終覺得很疑惑。生產這樣關乎生命的大事,產婦,尤其是初產婦,在整個產程中,陪伴的常常只有非常忙碌,內診才會出現的護理師,和不一定會出現,或是出現了也可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伴侶。多數時候,產婦是一個人面對未知的產程、宮縮,直到被宣告可以送上產檯,一陣忙亂進入產房後,產婦也常在不知道該如何用力、無力控制自己身體的情況下,被剪會陰、被壓肚子、「被」生下孩子(是的,我感覺那個過程與其說是產婦生下孩子,不如說是「被」整個系統生下孩子),也因此不難想像會有生產創傷的存在。有生產創傷經驗的產婦,在第二次生產時,很可能又連結起之前的創傷記憶,連帶影響到下一次生產。
提到創傷,就不能不提到Stephen Porges 教授的多元迷走神經理論,可以用來解釋安全感的三種層次,這在人類以及哺乳類動物身上都可以看到:
一、社會連結:當威脅發生,我們會先尋求他人協助,以獲得安全感,這是安全感的第一個層次,以神經學來說,這部分由腹測迷走神經負責。
二、戰或逃:若沒有人可以幫忙,會進入第二個層次,以戰鬥或是逃跑的方式面對威脅。由交感神經負責。
三、凍結或僵呆:若威脅過大,沒有人可幫忙,打不過對方卻也逃不了,就會進入第三個層次,人或動物會將呼吸、心跳、腸胃等機能減緩,甚至感覺變得麻痺,以減少威脅所帶來的痛苦。由背側迷在神經負責。
身為醫師,即使曾經實習過好幾次接生,產前也透過任任助產師的產前課程重新複習了產兆、宮縮等資訊,但直到真的生產的那一刻,我記得子宮頸全開後有一兩個小時,我找不到正確用力方式,感受到身體過去被生產出來的經驗所留下的、無法言語的害怕,因為疼痛,也更因為害怕而大叫哀嚎,那時候腦中閃過想要放棄自然產,逃離現場的念頭,因為有任任助產師的穩定陪伴,才慢慢找回控制與安全感,最後順利生下的孩子。我也記得當我到醫院時,任任助產師還沒有到場,護理師內診告訴我已經開四指,要我不要亂動只能躺著,且要趕快聯絡助產師,因為孩子都可能生下來,可能等不到助產師來的時候,那時候我很驚恐,雖然很想換姿勢但是一動也不敢動。後來從全開到真的孩子出生,大概間隔有五到六個小時,如果是一般醫院的生產,大概我早就上產檯被壓肚子趕快把孩子生下來了。
生產是一個非常孤獨的經驗,因為除了產婦本人,沒有人能幫她把孩子生下來。在醫院裡的生產,產婦常常無法有社會連結的陪伴,更多的時候是面對未知與失控的威脅感;在這樣的情況下,肚子裡準備出生的孩子,也會感受到威脅,我們和原始時代的動物其實沒有差多少,當面對威脅要戰鬥或逃亡時,怎麼可能生產呢?於是,就可能進入了安全感的第二個層次,啟動交感神經,開啟戰與逃反應,產程就可能延遲,但這也許是產婦和胎兒試圖保護自己、獲得控制的方式,在許可的範圍內,若能讓產婦重新感到安全與連結,也許產程就會再次啟動;然而大部分的時候,因為產程的延遲,可能會有更多產婦無法控制與預期的介入如催生、壓肚子等,逃不掉也無法控制之下,產婦也可能進入第三個層次,將自己與生產的經驗隔離起來,生產創傷於是發生。
創傷的核心是「失去控制」。透過產前計畫書、產前課程因此,若能有專業的助產師、家人或朋友的陪伴,產生與人的連結,能啟動腹側迷走神經,讓產婦感到安全,除了產婦,也別忘了寶寶也是生產的積極參與者,當母親感到放鬆,寶寶才能與母親連結,讓生產的過程更為隨順、更能安全。